“信仰之器”：以中国礼器为灵感的理查德•赫胥和他的三足器
理查德·赫胥（Richard Hirsch, 1944-）是一位活跃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美国著名陶艺家。他是一位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以中国礼器为主要灵感来源进行创作的陶艺家，他的作品以古今对话和多元文化交融创新的方式，呈现出充满神秘宗教意义和原初力量感的“信仰之器”。
理查德·赫胥的创作成果丰硕，主要基于三足器形式就演变出包括《祭杯系列》、《祭皿系列》、《贾科梅蒂系列》、《边围系列》、《圆形系列》、《祭皿系列》、《锥形系列》、《V形系列》、《太空容器系列》和《武器系列》等多个系列的作品。其大部分作品都很像石器、金属器尤其是青铜器，但却是用乐烧技法烧制的、富于宗教感和神秘意义的陶器作品。
理查德·赫胥的标志性作品是他的三足器，也就是有三只脚的容器造型作品，这是在其先后访问了中国几次，参观了中国多个博物馆之后，深受中国青铜器的影响开始创作的。说起三足器，其实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从当时的陶鬹和陶甗可以看到以三个袋形足为特色的容器。后来发明的青铜器刚开始常常模仿陶器，也有很多袋形足的造型。
陶鬹，新石器时代
但陶器上的袋形足是为了方便在火上直接加热而设计的。而当青铜器逐渐演变为礼器，体积做得很大，其直接加热烹饪食物的功能被弱化了，袋形足也就逐渐被简化，演变为能体现商周时期威严肃穆艺术特征的兽形足或直形足。
理查德·赫胥对中国古代这种三足鼎立的礼器非常感兴趣，他从中感受到了“三”的力量。事实上“三”也是中国文化中非常有深意的一个符号。老子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家的宇宙观和生命观直接影响到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如常用三条线的结构或将同一个元素重复三次就成为汉字造字的一个重要特色。而理查德·赫胥敏锐地把握到了这一点，将青铜器三足的特征予放大和强调。
（图片来源：周光真，《今日美国陶泥家》，人民美术出版，1998，第91页）
但理查德·赫胥不是简单模仿中国三足青铜器的造型，而是基于新的时代和文化背景融入了新的视角和理解。理查德·赫胥从中国古代兵器中也获得灵感，他将青铜剑、青铜戈等武器形式进行改造，并以之为其三足器的足部造型。这种兵器兼礼器元素的加入及其与容器造型的结合，就为三足器赋予了铿锵有力的力量感和多元文化寓意。
与此同时，理查德·赫胥还在其三足器的设计中融入了20世纪中叶兴盛的有机现代主义雕塑造型理念，为其作品中的三足赋予有机特征，使之像某种动物骨骼，充满结构张力。由此可以看出理查德·赫胥受到了包括野口勇、亨利•摩尔在内的20世纪世界著名雕塑家的重要影响。
理查德·赫胥甚至还融合了刻画人类孤独存在的瑞士著名雕塑家贾科梅蒂的艺术语言，把某些作品的三足做得特别瘦长，并将其在空中进行扭转。理查德还采用不对称设计，让同一作品的每一只脚都不一样，从而赋予其三足器更多的有机性和感染力。这种有机雕塑感使得理查德·赫胥的作品摆脱了青铜器和兵器的刚直冷硬，而以其简洁、流转的曲折面更富人性化和现代感，呈现出一种刚柔相济的美感。
瑞士雕塑家贾科梅蒂和他的作品
理查德·赫胥的三足器上支撑的器皿也是多种多样，有各种造型的杯子和碗。理查德·赫胥把足部放大而把容器缩小，夸大了三足鼎立的感觉。但三足以其磅礴力量托起的容器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在商周时候，青铜礼器最初是为了在祭祀祖先的典礼上盛放供奉食物和酒水使用的祭器，后演变为与神和祖先沟通的神器、礼器以及社稷、天下、权力的象征，并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纪念碑式文化符号。
理查德·赫胥正是强化了青铜祭器或礼器的这一文化内涵，把器皿做小，弱化了器皿的食物存放功能，而把三足做得很大，强化了其宗教礼仪意义和隐喻象征意味，强化其“器以载道”的意义。理查德·赫胥还为他的很多作品加上了三角形或方形的底座，令作品显得更加高贵神秘庄重！但理查德·赫胥的作品不仅具有严谨、庄重、神秘一面，还具有自然、有机、多变的一面。这一方面是因为理查德·赫胥采用了有机现代主义雕塑的手法为其三足器赋予了有机形态，另一方面是因为理查德·赫胥采用了乐烧这种特殊的陶艺烧成技法。
乐烧是一种特殊陶艺熏烧技法，就是先将陶瓷坯体快速烧到800度左右的温度，然后趁热将其夹取出来，放入有锯末、树叶、报纸等可燃物的桶里面闷烧一会儿，然后再将其取出放入水中进行快速冷却。这种乐烧技法由美国陶艺家受日本乐烧启发在20世纪中叶发明，并逐渐传到全世界，成为一种重要的陶艺技法。理查德·赫胥研究乐烧的泥料、釉料和烧成的方法，主要目的是让他的三足器看起来很有青铜器质感，因此他在颜色、肌理和质感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研发出了很多种乐烧釉，还结合喷砂、泥浆釉以及多种着色剂的运用。这些釉料或耐温颜料制造的颜色和质感，让理查德·赫胥的作品看起来非常敦厚朴质，具有厚重的历史感，但与此同时作品局部烟熏火燎的丰富色彩和肌理，又让人感受到烧成时那种烟火的运动和变化，因此富于动感并充满偶然性和变化性。
乐烧这种烧成技法本身充满了随机性和即兴发挥性，每一次根据时间、地点、季节、环境还有艺术家心情的变化都有可能会影响烧成的过程和结果，就像一首随机演奏的交响乐或所谓的偶发艺术一样不可重复、不可再生。理查德·赫胥正是痴迷于乐烧的这种独特性和变化性，并以此为他的三足器作品赋予神秘的自然变幻感。这种具有中国文化所倡导之“自然天成”特性的乐烧，也是理查德·赫胥作品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图片来源：周光真，《今日美国陶泥家》，人民美术出版，1998，第92页）
从理查德·赫胥以中国礼器为灵感的三足器系列作品，可以看到理查德·赫胥的作品融合了东西方文化、古今艺术、雕塑与容器以及过去与未来。理查德·赫胥为他的一些作品取名“太空容器”，这一方面是受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太空热”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意识到了太空飞行器的三足造型与中国古代三足青铜器之间一种遥远而神秘的内在关联。理查德·赫胥以其对于东方传统文化、西方现代艺术以及独特陶艺熏烧技法的融合创造，构建出了一个个性独特、充满张力且富于隐喻和象征意义的陶艺世界，对于如何基于古代文化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精髓进行当代艺术创新具有极高启发意义。理查德·赫胥的三足“信仰之器”，昭示着无论民族、国家还是个人，都需要“信仰之力”脊柱般的强大支撑，同时也昭示着多元自然和文化力量的融合共生才是创造之道。1944年生于美国纽约市，1966年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纽帕茨分校（艺术教育学士），1971年毕业于美国罗切斯特学院（艺术硕士），1975年起任麻省波士顿大学陶艺系主任至1985年，1987年开始担任罗彻斯特学院的教授，1975年撰写了美国第一本关于乐烧的书《乐烧——现代陶艺的新技法》。